BBC战地记者 马丁·佩申斯
BBC记者马丁·佩申斯曾常年穿梭于巴勒斯坦的难民营,伊拉克底格里斯河畔的战场以及阿富汗的山区。身边的同事朋友被绑架,被杀害,一度是他的噩梦。
南方周末:你如何理解战地报道的价值?
马丁:告诉人们在战争中的国家发生着什么很重要。比如像阿富汗,英美都有驻军,要让人们知道外国军队对当地有何影响。同时,还必须能让遭遇战争的当地人发出声音。我相信,身处危险中的记者控制着外界对战地的注意力,这本身就是巨大的影响。这些记者可以让外界的政客、精英充分了解当地情况并做出决策。你可以怀疑这些决策是否优化,但我不认为有人会认为充分考虑记者们提供的信息的决策会不如缺乏信息的决策。因此记者们在战地独立地报道很重要,而驻叙利亚战地记者的工作就显得更重要,因为当地政府禁止记者们报道当地情况。你可以看到在叙利亚,驻霍姆斯和巴巴阿米尔的记者向外界展示出了战争的惨烈,促使国际社会停止正在进行的杀戮。
南方周末:你如何选择报道的内容呢?选题时有何原则?
马丁:首先,报道人的伤亡;第二,告诉人们冲突为何发生。这并不意味着要同意事情发生的原因,而是要通过和当地人相处来了解他们的思维方式。
我在耶路撒冷报道了三年的巴以冲突。非常有趣,每出一件事,双方都会对它的起因给出截然不同的解释。在阿富汗,我们也和塔利班交流过。他们认为阿富汗政府腐败,而英美军队杀害当地平民;他们认为英美两国只关心阿富汗与伊朗、巴基斯坦接壤的战略价值,本质上是在侵略阿富汗;他们看到外国军队并不尊重当地文化,事实上也发生过这种事件,比如美军焚烧可兰经的丑闻。我的一些报道涉及了这个问题。人们看到这些报道,会知道发生在阿富汗美军基地附近的汽车炸弹袭击和暴动并非偶然,而是由多年战争仇恨累积的结果。我认为这就是战地报道的重要性,让人们了解实际情况,知道哪些政府决策出错了。
南方周末:还记得第一次去战地的情景吗?第一次看到爆炸?看到人死?
马丁:我看到许多爆炸、枪战和尸体。说实话,我一直小心地与之保持距离。在加沙,我曾经被困在激烈的交火中。哈马斯和反对派在我们入住的酒店附近激战一个半小时。两方相隔两三百米,许多人战死。当时我们都很害怕。如果有人不害怕,那他一定是有什么问题,或许他就不该来。我想这些经历都会影响一个战地记者。
无论如何,你愿意冒多大风险还是取决于个人意愿。但我始终相信,没人去报道的时候觉得自己一定会死。我相信大多数战地记者虽然知道自己在冒生命危险,但还是认为他们会活着回来。如果你知道会遇难还坚持要去报道,那你一定是个疯子。
我猜测,如果玛丽知道自己会遇难,她不会去的。
南方周末:你家人怎么看你的工作?
马丁:我从25岁开始就是记者。我的家庭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危险就是工作的一部分。我知道这对于他们来说并非易事。无论如何,他们知道我是成年人了,不会不计代价地冒险。但事实上,我确实会冒险,如果发生不测也毫无办法。我觉得大多数人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把它抛在脑后。
南方周末:一般你每次会在战区呆多长时间?
马丁:我在阿富汗生活了两年。两年间我遭遇无数,房间的玻璃被打穿,身边的人遇难。但一般意义上,BBC这样的媒体会让战地记者每两到三周轮一次岗。
南方周末:你在加沙报道期间,如果有你的朋友去世、失踪,你会为自己感到担心么?
马丁:在加沙,我的一个同事被绑架了一个月,当时情况非常严重。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当地记者会互相讨论、彼此支持。我认为战地记者之间确实会有一种情同兄弟的感觉。在这个圈子里,我觉得我们可以互相依赖,但出了这个圈子就很难找到同样的感觉。我很难向我的妻子、家人倾诉这种感觉,因为他们没有这样的经历。我有三个非常好的朋友被绑架过。这没法回避,所以我自己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你不能经年累月地做战地记者,因为压力太大了。事实就是,战地记者做得时间越长,风险越大,越有可能遭遇不测。
南方周末:会产生心理上的问题么?
马丁:我做过被绑架的噩梦,之后我和BBC的心理医生谈过20分钟,其实也没什么用。我的心理状况一直还好,没有因压力过大而精神失常。我很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