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青少年的父母,也就是80年代的那一批青少年。
他们的认同有两个特点:第一,面临着很多中年人都存在的中年危机,中年危机将会再次激活以往各个时期没有修通的情结。第二,如前所述,他们是理想失落的一代,青春期身份认同的问题仍然在影响着他们。
父母们面临的压力很多,其实不比青少年少,而是比青少年多,而且不是多一点点,而是多很多。既有来自现实的,也有来自无意识情结的。
今天我们主要探讨四个问题,学习、网络成瘾,性、离婚。
这四个问题全两者涉及成就,后两者涉及爱。
都是中年人生命中无法回避的问题,也是最容易和青少年子女发生矛盾和诱发负性投射认同的领域。
4.1学习和网络成瘾
我们知道,很少有青少年会主动要求来做心理治疗。大部分是被父母拉过来的。
而父母意识到孩子需要心理治疗的最明显的事件就是孩子学习成绩下降,或者不愿意上学了。
从孩子这方面看过去,我们会说他们有考试焦虑症,学校恐惧症等等,其实如果是单纯的成就动机过高出现考试焦虑或学校恐惧的症状,比较好处理,森田疗法、认知治疗较快就可以有效果。
难处理的问题在于,很多孩子出现的是对学习的厌倦。这种厌倦的同时并没有明显的羞耻感和罪恶感,相反,是无意义感。
而这些孩子的父母对“厌学综合征”出现的是“惊恐发作”,大厦将倾矣,道统将亡矣,礼崩乐坏矣,呜呼哀哉,怆然涕下。
这里我们要注意的是父母和孩子感受的对应性:无意义感对应着恐惧感。
看起来父母们好像是有很强的意义感。那么他们赋予学习什么意义呢?
“不学习你就完蛋了。以后找不到好工作,只能扫大街,别人都看不起你。”
这是父母们经常会对孩子们说的话。
所以学习的意义便是谋生和保留面子。而学习的动机便应该是对丧失生存能力和尊严的恐惧,以及为了养家糊口的功利用心。
学习成绩优异,被赋予极好的人格价值判断,这是好的,无所不能的自体-客体的投射;学习成绩差,被赋予坏的价值判断,这是坏的、脆弱无能的自体-客体的投射。
在这种分裂的投射下,无论孩子认同了投射出来的好自体客体还是坏自体客体,都会充满了无意识中对学习的恐惧,也就是说,“好学生”和“坏学生”都厌学。
他们并不热爱知识,只是被考试和学习的皮鞭抽打着才去努力学习的,一旦他们功利目的达到,或者没有外在的惩罚,便会自动停止学习。
而且,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围绕着学习建立起来的分裂的投射认同机制。其实是全社会共有的,而不仅仅是父母存在。
一个人的工作能力、人格价值被一纸学历证书取代,这种价值判断的学历化,其实是人格价值货币化和传统的道德奖惩体制融合的一种变形。而这种价值判断标准还受到了社会上各种奖励机制的强化。倾巢之下,岂有完卵?也不适宜苛责父母。
以学习成绩来对人进行价值判断,是我国古代社会经常使用的价值判断方法。
学习领域的投射认同有漫长的、跨代的历史。
青少年的父母们部分认同了这种传统标准,但是实际上他们无意识中和他们厌学的孩子一样,是对这种体制充满了愤怒。
我们不能忘记的是,1989年前后,社会上流传过“学习无用论”,这些父母便是那种学说的传播者或者听闻者。
如果我们询问父母,“你那么强调学习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重要?那你自己热爱学习吗?你每天回家是捧起书本学习,还是看电视打麻将?”
就会发现,其实他们自己也厌学,却希望把一个“好学者”的表象投射给孩子。这里我们就发现了父母除了对学习的愤怒外,其实还有因为自己对于这种学习超我的攻击之后的内疚感,而这种内疚感也会传递给孩子。不少好学生就是用内疚感成为自己发奋学习的动机的。
还不能忘记的是,这些父母是在文革期间度过少年时代的,对他们来说,学习、上大学的机会的确难得,而且在那个时代,大学毕业的确意味以为着好工作。这种记忆虽然和现在的现实——大部分人都可以上大学,大学毕业大部分失业,一类本科同样——存在很大饭差,但是并没有得到纠正。
至于对一类本科的强调,而不是强调专业,倒是的确和现实的功利性关系不大,而是和完美的自体表象有关。认同了这个表象的学生们进入了重点大学后,才发觉不过如此,那个金光闪闪的重点大学大学生的身份其实更多是幻想,失落感和愤怒感可想而知。
对于治疗师来说,要注意的是自己的在学习这个领域的无意识。
我们可以观察到其实我们自己对于学习的很多矛盾行为——
比如说,我们会宣称自己热爱这个心理治疗行业,但是一个热爱心理治疗的人却不愿意花时间花钱来学习这个行业的技术和理论,那么究竟是热爱什么呢?
或者花了很多时间来学习各种技术和理论,却不愿意把自己所学付诸临床实践和自己的生活,这又是为什么?
或者“偏科”,或者害怕专业考验,或者喜欢/痛恨某个老师,而连带着喜欢/痛恨他所教授的课程?或者害怕自己成为老师,只想做永远的好学生?或者没有学习目标和学习计划,只知道永远的学习,再学习,为了学习而学习,不知道学习对自己人生的意义如何?等等等等。
只有当我们逐步的观察到自己在学习方面的无意识动机,以及这些无意识动机造成了很多治疗中的盲点,才可能帮助患者和他的父母。
接下来说网络成瘾。
首先,真正符合网络成瘾障碍诊断标准的青少年其实没有民间传说那么多。
其次,家长们往往带着防贼一般的态度来防止爱好上网的青少年。
这里显然是把一个糟糕的坏自体客体投射给了“上网者”。
其中无意识动机除了前面所说家长们跨代遗传的历史元认知和媒体夸大宣传外,还有两个方面值得注意:一是成年人的分离焦虑,一是嫉妒。
上网意味着孩子们有自己的人际空间,离开了父母。青春期的孩子有分离焦虑,父母同样。他们要面临着孩子的长大,对他们依恋的减少。如果孩子本来就是他们无意识中自身一部分的话,这种分离就叫做“骨肉分离”,父母们会采用各种各样的控制方式来避免这种分离。
网络只不过是一种新时代的象征分离的因素而已。就像以前父母们会非常小心的警惕着孩子几点钟回家,有没有和“坏孩子”玩一样。
这是父母对介入亲子关系的第三方的攻击,表面上他们是在攻击孩子的过渡性客体,其实恰恰是为了保留自己的过渡性客体。这其中蕴含着婴儿对坏客体-父亲的攻击,对父母联系的嫉妒,以及俄底浦斯情结某些因素。如同胞竞争,父母会嫉妒孩子能力比自己强,因为孩子会玩《魔兽》,而自己对此一无所知。
4.2性和离婚
有关青少年的性的问题,在以往的有关手淫和认同的讲座中已经讲过。不再重复。
我们已经知道的是,性欲在青少年生活中的出现,会同时激活孩子和父母的俄底浦斯情结。青春期实际上是第三个俄底浦斯情景。从而诱发了更多的围绕着性的投射认同。
以前更多讲到的内容是源自青少年的俄底浦斯情结的投射认同。今天主要讲一下父母的俄底浦斯情结的投射认同。
首先是父亲。
作为中年人,其性功能的衰退,激活了阉割焦虑。这时候他会采取很多防御方式来对抗和否认这一点。如反向形成,对性深恶痛绝,从而殃及青春期的孩子和老婆。这时候无能的或邪恶的自体表象向妻子和孩子投射,自己则认同了作为阉割者的父亲超我。当然也会无意识中嫉妒或羡慕青春期的孩子。出现竞争和对孩子投射性的贬低。出现补偿性的乱伦焦虑的父母可能会挑剔孩子的服装或外表,或者有一些诱惑性行为。用拼命工作来自我放逐也是常见的自我阉割的方式。对性功能减退者的恐惧和否认投射过多的复性评价,也意味着父亲仍然认同于一个能够杀父娶母的俄底浦斯,而无法完成对俄底浦斯期父亲的认同,特别是青春期父亲的认同。
阉割焦虑的另外一个来源是父亲看到自己的妻子进入了自己当年青春期的母亲的角色,乱伦焦虑可能让他在性生活中出现“阳萎”。他会通过寻找情人或妓女来让压抑的利比多付诸行动。
同时此时要面对的是分离焦虑,一个是和孩子的分离,一个是逐渐体验到的和父母的分离,面对衰老、走向死亡的父母,激活其分离焦虑和存在焦虑。这些焦虑成分常见的一个处理方式便是通过和青春期孩子认同来解决,而其他人会被投射为迫害者,最常见遭受投射的对象便是母亲。由于和孩子的认同,从而也丧失了身为人父的教育功能,又进一步强化了孩子的身份认同的混乱。
然后来看看母亲,母亲同样面临着阉割焦虑和分离焦虑,同样面临着认同自己青春期父母,修通俄底浦斯情结,同样会出现反向形成,对青少年的投射性贬低和理想化。但是母亲的一个特点是,其分离焦虑的成分好像比重多一些。
这时因为孩子在母亲的腹中怀孕时,以及出生后一直到能够独立行走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和母亲有异常紧密地躯体和心理联结,这种极其亲密的关系让母亲不得不加入和孩子的投射认同中,彼此作为对方的自体客体存在。而青春期这样比较大的分离也容易让母亲更焦虑。另外,这还和女性社会地位,满足自恋的途径过少有关系。
离婚是青少年家庭治疗中经常遇到的问题。
如果父母真的离婚了,这主要是青少年修通自恋损伤,以及区分父母的分离和父母对他的抛弃不同之处。主要是健康离婚的处理。
比较难处理的是无意识的离婚。如父亲长期在外,夫妻多年分床、家庭事务从不协商、冷战等等往往是一些外在线索。这时候孩子往往会被卷入其中,成为替罪羊,救星等等。
有些父母其实已经不算无意识的离婚,而是你知我知的“秘密离婚”,各自做好准备,只要孩子一上大学或者一到某个特定时间段(如大学毕业,或结婚),他们就离婚。这样的父母有时候是有关离婚的知识缺乏,有时候其实是他们彼此的爱情还没有消失,只不过都不敢率先改变自己来拯救婚姻。这时候孩子会被投射成一个脆弱的、无法承受离婚创伤和分离焦虑的客体,其实有时候这个脆弱的人是父母本人。当然也有相反的情况,便是孩子被投射为婚姻的救星,孩子认同之后其自恋病理性会增加。也有孩子把自己认同为一个糟糕的累赘,认为自己是父母的拖累,如果我们仔细观察的话,会发觉这种信念其实在父母那里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