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十八岁的时候,通过招工考试,进了父亲所在的一家建筑企业单位,当了一名材料员。
父亲退休后,和母亲一起回到了南方老家安度晚年。把我孜身一人留在了这座孤独的城市。
一切都要靠自己去打拼,因为这里没有一个亲人。
进厂四年后,我看到单位有很多经营不善的弊端,再加上私营建筑企业一家家揭竿而起,扛着改革的大旗,轰轰烈烈的涌来一股浪潮,我们单位是深受其害的一家。很多陈旧的、愚钝的、古老的经营方式,不得不在这股浪潮中逐渐走向淘汰,毁灭的命运。
于是,我加入了这场改革的行列中。我想经营这家濒临破产的国有企业。
企业将何去何从?几千名职工将何去何从?单位展开了一场公开性聘任公司经理一职,人才选拔,择优录取,以此扭转危机。在一次实质性研讨会上,我呈上了我的规划书。
我的举动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像声波一样,到处流传,在整个单位乃至整个家属区都爆发了我骇人听闻的事迹。
我一下子因为我一个大胆的举动,成为家喻户晓的名人了,所有的人都知道我的名字叫周立平。都知道叫这个名字的人是个自不量力的人,是个狂人、是个神经不正常的人。
把这么大一个单位交给一个二十刚出头的毛头小子,可能吗?这岂不是笑话?
于是,我所有对未来美好的设都被他们否定的一干二净了。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有关我的各种流言蜚语和嘲笑声,我几乎被那些轻蔑的眼神和冷嘲热讽淹没了。在他们眼里,我形同怪物。
这是我在这座孤独的城市里受到的最严重的打击。它几乎泯灭了我所有的希望。
我初恋的女孩也因此离开了我。她也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我。她也加入到对我嘲讽的行列中。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 我们结束吧。
这简单的一句话,像泼在我身上那数九寒天的冰水一样,从身寒到心,从里寒到外。我以为她是唯一可以安慰我的人,是唯一理解我的人。没想到,连她也用一种鄙夷的的目光看我,而且,她的那种眼神更伤我的心。
有半年的时候里,我像被打到十八层地狱的孤魂野鬼一样,四处游荡,心魂不定,由于自己青春年少的轻狂,不但毁灭了爱情,同时也毁灭了整个世界。
那半年里,我被无情的冷言冷语和蔑视的眼睛,淘空了五脏六腑,行尸走肉般,过着一种迷离生活。无味的生活,带给我的只有慨叹和迷茫。我孤身一人行走在人群中,行走在烈日炎炎的马路上,但,心是冰冷的。直到我遇到梅云,一个丑女孩。
丑女孩清脆婉转的笑声,像迷人的音乐一样传入我死寂的灵魂时,我笑了,我终于又找到笑的感觉了,她阳光般的好心情竟然赛过春风,赛过骄阳,打开了我沉闷的心门,像注入我昏暗生活里的一道强光,刺激了我的眼睛,复活了解我死去的神经。
我在复苏,我在苏醒,我在复活中看到新的希望。我在觉醒中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我在人们的记忆中忘却的时候,认识了梅云。
如其说认识梅云,不如说是先认识她的声音。
自从她住进了单身楼开始,这里开始有了各种活动,有了热闹的广场。人们的脚步开始在这里驻足,这里有了风景,有了生机。
我就是顺着一阵热闹非凡的笑闹声,从小树林里走出来的。每次晚饭后,我总是习惯一个人踽踽独行在单身楼后面的小树林中。这里的寂静更适合孤独的人,无休止的凭吊悲哀,品味生活的苦涩。
我顺着笑声来到单身楼前的大广场上,这里果然是笑声连成片了。
一个女孩正和一个男孩子打羽毛球,周围围满了很多男孩,我站在一旁静静的观看,心里奇怪:这有什么好看的,有什么好笑的,不就是打羽毛球吗?
原来是一个女孩和一群男孩子打,站在一旁的都是被打败的人,我定神瞧了瞧,女孩的球技的确不错,发球刁钻,打法怪异。那些被打败的男孩一个劲的为他们男人呐喊、助威、也为女孩的精彩喝彩。只见女孩一脸得意样,一手握球拍,一面高声大喊: 还有谁来啊,你们一群打我一个,没羞。
女孩得意的神态吸引了我,她挥动着手中球拍,大声向男孩们挑战,男孩们个个摇头,表示认输, 没人敢来,我可走了。 女孩转身就要走。
我来试一试, 我大喊一嗓子。挤出人群,上前从一个男孩手里拿过另一副球拍,摆好迎战的架式。
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厉害,这么多男孩打不过一个女孩?我就不信,能败在一个女孩手下?我心里很不服气,我倒想看看这是怎样一个女孩?能成为这个单身楼大院里的一个焦点。能引起一片笑浪把我从寂寞的角落里吸引来。像根魔线,把我一点点牵出来,走进新的团体中。
你要和我比吗?我们比什么? 女孩盛气凌人的问我。 随便你。 我挺直了胸膛,突然涌来一股神力,使我精神抖擞起来。我好久没有这样挺直身子面对正前方了。
我们就比男人的‘男’字好吗?按照比划顺序,你赢一球,就写一笔,写完整一个男字就算你赢怎么样? 女孩神采飞扬的说。提议果然极其特别,而且是别出心裁。
我开始从心里重新审视起这个女孩来。眼睛直视女孩。
女孩的身材适中,长的不是很漂亮,但是,有一张爱笑的眼睛,透着一股灵气和娇媚。
好,我们就以这种方式比吧。
可能是沉伦了半个世纪的原因吧,我打的很不理想,‘男’字只赢回半个字,天就黑沉下来。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们打了一个平手。 女孩把我手里的球拍拿走,和我笑了笑,算是招呼。
我叫周立平,你叫什么名字?你住在几楼?
哈哈,你就是周立平?我一直想认识你。
认识我?
是啊,我想和你学日语。听说你日语学的不错,一直想认你做老师呢。
学日语的人并不多,你怎么想学日语呢?
好玩啊。
哦
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姓木每,叫木每云,住在三楼十二房间。
穆美?有这种姓吗?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仔细想想,我还有事,先走了。
丑女孩的身影欢快的消失在夜色里。
穆美?中国有这个姓吗?我只听说有姓诸葛、夏侯、东方……可没听说这种姓的,嗨,中国人姓什么都有,可能是我孤陋寡闻了。
这个女孩好特别啊。一张脸虽说没那么亮丽,但她的笑容却是那么清澈。
穆美云?好奇特的姓,好奇特的女孩。
我开始叫她丑女孩,在我所有认识的女孩里,她是最丑的,但她有种丑气质,丑的别致。
第二天,晚饭后,我上了三楼,看着门牌号找到丑女孩的房间,房间的门开着,里面有两个女孩。
请问,你们这里有个叫穆美云的人吗? 我彬彬有礼的问。
穆美云? 两个女孩放下手里的活,摇摇头说: 不认识,我们这里只住了三个人,有一个叫梅云的,没有叫穆美云的啊。
是吗?她告诉我说,她就住这个房间的,怎么?是我记错了?不可能啊? 我丈二长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说她姓穆美。
没有啊,我们这里没有这个女孩,她姓梅。
哦,谢谢你们。
我一头雾水的下了楼,怎么也想不通是怎么回事,我确信自己根本没有记错,难道是那个丑女孩和我耍的花招?不可能啊?她说还要和我学日语呢,没必要骗我啊,有个叫梅云的女孩,难道是?……对啊,她让我仔细想想,我怎么没想到呢,她说姓木每,不就是说她姓梅吗?唉,我怎么这么笨呢,头一次上门,还闹出了个笑话,好一个精明的丫头。
我觉得,自己的心,像一片云开雾散的天空一样,广阔了许多,亮堂了许多。丑女孩每一个举手抬足,每一个诡谧的眼神,对我都是一种挑战,一种强有的吸引力。
我不得不承认,我对丑女孩产生了兴趣。这是一个很有趣味的女孩。我原以为,我的初恋结束后,我不会对其他女孩动心了。可是,这次不同于我的初恋女孩。
初恋女孩,我可能就是喜欢她的漂亮吧。年纪轻轻的,总是追逐一些空幻的东西,和大多数女孩一样,没有内在的涵养。她读不懂我写给她的情诗。相处了一年,我们似乎都没有读懂对方,我的梦想与追求,她不懂,也不理解,她的追求我也不理解。
而丑女孩不同,丑女孩的身上散发着一种与众不同的内容,丑女孩,在穿着上虽说也很时尚,但她完全不同于别人,她具有另一种美。
认识丑女孩后,我觉得生活充满了阳光,不再被沉重的重负积压我的每一寸光阴。
我开始了新的生活,我把各种书籍又重新摆在桌面上,也找出一本日语初级读本,我不能在消沉中毁灭自我。我还年轻,我还有机会证明我的人生价值。
自从打完球后,我再也没有见到丑女孩。她突然出现在这座单身楼,又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像个迷一样,困惑着我,我还无法让自己不去思考那个丑女孩,可是,她到底在哪里?
经过漫长的休憩,我又恢复了忙碌。我在茫茫人海里寻找丑女孩的下落。每天除了上下班,就是找丑女孩,结果都是空空而回。我很失落。经多方面打听,我知道丑女孩在一家酒厂工作。
下班回到家后,我照着镜子,粗略的看看自己,眼神似乎有点萎靡,我的身体还很强壮,没有因为一年的失败沉伦,嘲讽冷落,失去一点份量,人还是那么精干,我对镜子里的自己笑笑,这点小挫折算得了什么?这么棒的小伙子找什么女孩找不到?难道我周立平真的有那么俗气吗?
下午四点整,我准时到了酒厂门口。我觉得自己的心好久没有跳动的那么欢畅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属于守株待兔。我安安静静的等啊等,等了很长时间也没看到一个人影子,去了单位的门房一问,才知道,丑女孩已经走了,和几个很不错的女孩一起逍遥去了。难怪,我总见不着她呢,感情忙人啊。
人的心里一旦装了事,那就完了,我感觉我就完了。我情不自禁的在每一个夜幕降临时了望那个窗口,我情不自禁的去厂门口,等她、堵她。我发现,等丑女孩的男孩并不只我一个人,在傍晚时,等待丑女孩的男孩陆陆续续的停留在单身楼的大门口,原来丑女孩还有这么大的魅力呢,我心里有了淡淡的醋意,但我对他们没有一点敌意,相反的,我很开心,同时也渴望丑女孩能得到漂亮姑娘一样多的仰慕和爱慕。他们和我一样,发现了丑女孩内在的美,其实,丑女孩是最美丽的。她是那么充满自信,她用另外一种美掩饰了先天不足。听单身楼的人说:丑女孩是才女,很会写诗,能歌善舞,交际很广,每天的应酬多。
我已经习惯在下午的某个时刻等待丑女孩了。工夫不负有心人,终于等来了,她下班,正和许多女孩们一起说说笑笑的出来。
这么巧,你要去哪里? 丑女孩下了车子。
我、我是顺路,真巧,碰上了。 我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我每天都来,来追逐一个影子,跟着梦中的影子乱跑。我想说,巧什么呀,我都等了好几天了。可我不敢说,我怕失去男子汉的自尊。
我一直想去找你学习日语,可是,事情多的走不开身。
我知道你忙,我现在是闲人一个,你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我请你吃饭吧,也算是见面礼。
丑女孩落落大方,我却拘谨起来。 我那天上你屋里找你去了,我问,你们这里有叫穆美云的女孩吗?你同寝室人说:有个叫梅云的女孩,没有你说的那个。
哈哈……你还说呢,她们都和我学了,把她们逗坏了,说你还一本正经。
我出洋相了,让她们见笑了。
这有什么,都是年轻人,见面熟。
丑女孩的性格很爽朗,很随和,但是,我却总有一种自卑感。在她面前我自己是那么渺小,丑女孩不像其他女孩那样,她给我一种广阔的感觉。
我和丑女孩一起吃了晚饭,一同在夜色如水的星空下肩并肩走在一条寂静的小路上。
听说,你很会写诗,什么时候,让我见识一下。
我都是闲的没事瞎写的,我也听说,你很有才气,也有胆气。
当年的事你也知道?
当然,谁都知道啊。
让你们笑话了。
什么啊,我很佩服你呢,如果是我,我也那么做,但是,世俗不允许,他们习惯论资排辈了。
还是我自己的条件不够成熟,我准备今年夏天报考职工大学,这年头,只认本,不认能力。
多学点没错,学到的东西,迟早都能用上,我支持你。
我怕我考不上,我丢下书本一年多了。
你有底子怕什么。
梅云,我们做朋友好吗?
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是啊,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我低声低气的重复着,我想说,我喜欢你梅云,可又觉得太俗气,想说爱你,又觉得自己还远没有承担爱的责任的能力。
我们一直走着,说着,暧昧的街灯,透着迷人的色彩。
很久,我都没有领会夜晚霓虹灯的闪烁了,也不曾领会夜幕的星空是如此迷人。和梅云在一起,感觉每一个细胞都是亢奋的。和梅云在一起时间过的很快很快。分手时,我把她送回她的住所。我的住处在单身楼的前方,低矮的小平房,是我孤独的世界。但,从此刻起,我发现我不再是孤独的人了。
我的生活里,因为有了丑女孩,变得美好起来。我的精神世界里,因为有了丑女孩,变得春意盎然了。
丑女孩给我带来很多的快乐,她无忧无虑,像个快乐的天使,像飞翔在快乐天堂里的小鸟。我已经脱胎换骨了,我不再下载快乐,我不再包装自己,我是真实的,我是个精神饱满,充满青春活力的棒小伙,我在爱情的起跑线上,争夺我生命的另一半,一同怒放生命之花。
梅云依旧很繁忙,我也开始为迎接新的挑战重新把自己埋没在书堆里。我们见面的机会很少很少,我把想见她的欲望都融化在勤奋中。
当我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又有了和梅云见面的机会和理由了。
我想,她一定很高兴,为我的成功;可是,我却在喜悦中糅进了彷徨……
四年里,会是什么变化?我要向她吐露我的心声吗?我要她等待我四年吗?可是,我有什么权利要求她等待我?何况,她的追求者多的排队呢,她为什么没有确定下自己的未来?她在等待什么?难道她另有其爱?
心乱如麻,我要和她签约爱情吗?我还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心思呢。也许,在她心里我只是她一个普通朋友呢。上次,和她一起回家,她母亲并没有表露出异样的惊喜,可见,像我这样的朋友多了去了。
下午,我心怀惆怅,在楼下喊梅云。梅云很快就下楼了,穿了件红色连衣裙,像团火一样卷到我面前。我发现丑女孩并不丑,浑身散发着一种青春健康的美。眼神闪动着撩人的火苗,看得我呆住了,心,扑通扑通狂乱的跳着。
有什么事吗?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梅云,我考上了。
什么?你考上了?你太棒了。 梅云高兴的要跳起来了,看上去,她比我还高兴呢。真是一只快乐无忧鸟啊。人家正为她烦心呢,她竟和没事人一样。
你学的是什么专业?
企业管理。
这个专业不错,你有这种才干,将来一定是个人物。
梅云,放假了,我会回来看你的。 我只能幽幽的说这种话了,我实在没有勇气让她等我四年,我也没有信心对她说,我爱她。在这四年里,我拿什么爱她?爱是一种责任;爱是一种牵挂。我该怎么做?我心里矛盾极了。
过了半个月,我悄悄的离开了这座城市,回老家看望了我的父母。带着惆怅的心情离开了梅云。没有一句承诺。
在大学里,我除了用功学习,就是想念梅云,可是,我只能悄无声息的爱她。我渴望利用这四年的时间,去换一个梦想。
在每个暑假里,我回到这座城市,第一件事就是打听梅云的下落,打问她是否结婚了?每次听说她还是孤身一人时,别提我心里是多么开心了。就像有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在我心里盛开: 我的爱情还有希望。 每次我都这样对自己说。
有了爱情的花朵,就是希望。我总是带着愉快的心情,悄悄的来到梅云的面前。无论她的工作地在哪里,我总能找到。
梅云每次看到我就像看到了奇迹。她总是惊呼的大喊: 天哪,你怎么来了?你没回南方吗?你怎么找到我的?
只要能看到梅云就是我最大的快乐,她是我在这座城市里唯一的牵挂。
四年后,我大学圆满结业了,我满怀信心的,昂首阔步的来到梅云家,她的母亲告诉我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说:梅云在半年前结婚了,而且是远嫁他乡。她母亲说: 傻小子,你来晚了,你爱她,就应该早点告诉她。
我爱的女孩嫁人了,还有什么事比这更令人痛心呢?丑女孩,我爱你啊,我之所以没说出这句话,是因为我落漠的一无所有啊,我是想赚取一个美好的未来,好好的来爱你。丑女孩啊,你知道我多么爱你吗?可我不敢对你说啊,我对自己没有信心,你怎么会爱上一个颓废的我呢?现在我可以堂堂正正的向你求婚了,我能为你撑起一片天空了,我有能力给你一个家了,我能为爱情付出什么了,可是,你还是悄悄的离开了我,你走了,我还有留下来的必要吗?
我和我的爱情擦肩而过,我和心爱的女孩永远分离了。
我带着空空的行囊离开这里,回到了南方。今生,只能遥想心爱的丑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