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仅仅是一个失败的爱情故事。两个人,一段11年的关系,没有诺言制约世事变幻,太过纠缠,太多头绪,太过漫长。如今谈起吴羁,黎槟也并未如她表述得那么轻松--他离开了,但毕竟一大段青春记忆纠结在彼此的生命里,无法扯得清白。
那时青春,谁不纵容爱情
1989年,我20岁,在读大学,与吴羁同系不同级。我们是在食堂排队打饭时认识的,他那天的样子我永远记得,拖鞋,白色t恤,头发很长,但样子干净清俊。他走到我面前时,突然趔趄了一下滑倒了。排队的同学们哄笑起来,他狼狈地爬起来却很快恢复他一贯的神态,不紧不慢地说: 既然我滑倒在这里,那我就排在这里好啦。 然后歪着身子站在了我前面。后面的人不干了,他指着我说: 人家愿意,关你们什么事? 我二话没说就站到队伍最后去了。我很害羞,害怕成为被针对的目标,他对我一笑,我仿佛看见了一则很光亮的生活,那一瞬我爱上了他。那天晚餐后,吴羁找我散步,问我: 为什么你肯让我插队? 我说: 因为你摔在了我的面前。
因为你摔在了我的面前。这句话太像暗示,这之后,他不断以摔倒在我面前的姿态,让我一次又一次接纳了他。
我们互相喜欢,难舍难分。一个周末,同宿舍的同学都外出了,我和吴羁在宿舍聊天,意识到时间很晚时,女生宿舍已经落锁。我让他睡我的床,我去睡别人的床。我想得简单,反正我们是清白的,但校方后来认定我们严重违反校规。15天后,我们双双被开除。当时我大三,他大四,还有1个月就正式毕业。
我的反应是恸哭之后万念俱灰复归平静,他的反应却是平静之后冷笑、然后心头蓄积怨恨。多年以后,它们像终于包裹不住的水,一点一点渗出来,洇湿我的生活。我们认识了仅仅1个月零19天,便一步跨入同居。
共历劫难,是强大的粘合剂
毫无疑问,学业优秀却被大学开除,是我们懵懂人生的第一个劫难。在最初的惶惑之后,这个劫难很快转换为我们非同一般的爱情的最为有力的注脚,那些世俗的爱情怎么能相提并论。我们达成默契:我们用名誉和前途换得来的爱情,绝不允许有人看不起。
他的父母很懊恼,希望吴羁能去学校道歉,并幻想能通过关系拿到毕业证,但吴羁很抗拒,他说:你们会看到一个被开除的大学生的前途的。我父母在得知我违反校规被开除时,十分震怒,从那个北方小城千里迢迢来到成都找到我们,却只对我一个人说话: 谁祸害了你,你就跟着谁过吧。 在得到吴羁会好好爱我的承诺之后,他们伤心而绝决地奔向火车站,不肯多呆一秒。我不能回家,我无处可去,吴羁成为我惟一可依靠的人。他的父母不得不容忍我的存在,在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对我假装视而不见,这种伤害反而令我得到吴羁更多的关爱。
那年10月,吴羁找到一份销售工作,我在一家文具公司做职员。生活仿佛进入正轨。吴妈妈也偶尔教我做一两样川菜,甚至跟我提到了干脆早点结婚生孩子。可我才20岁,吴羁也没有这个打算,他说:我们不要孩子,也不要婚姻,就这样爱一辈子。我们共同对世俗充满鄙视。避孕成为我们必须严格遵守的戒律。
20岁,那种痛穿透我,我的绝望他永远不懂
避孕这桩事,让我们第一次有了摩擦。
他认为,既然有避孕药,为什么要他用安全套?而我的身体对避孕药的不适反应强烈。我生气,埋怨他自私,不顾及我的健康,他虽尴尬,却不肯让步。一不小心我怀孕了。
在一个卫生条件恶劣的小医院,吴妈妈以婆婆的身份找到她中学时的一个同学帮我做了手术。那种痛与孤独,让我瞬间对生活充满绝望。当我苍白着脸几近虚脱地回到吴家时,吴羁迎上来扶我,问的却是: 怎么样,做掉了吧?
一抬手,我用尽力气打了他一耳光。眼泪汹涌,却无话可说。
吴羁很意外,大吼: 你干什么?! 用力推了我一把。如果不是身后有吴妈妈,我会顺着楼梯滚下去。我听见吴妈妈呵斥儿子: 你不知道她遭了多大的罪?! 然后绵软地倒下,一切声音都变得遥远。
人流后我整个人都很虚弱,吴妈妈对我很好,真心疼我。但吴羁推我的那一下我始终耿耿于怀。吴羁内疚,道歉,哄我,看不到效果之后就发脾气,问我到底要怎么样。工作没了,和吴羁僵持着。我给父母写信说我想回家。两周后,父母回信说:短时间住住可以,但务必把吴羁带上,这样对街坊邻居有个交待……
我把信摔在吴羁面前: 我回不去了。
吴羁说: 我不会撵你。回不去就好好住着。
我说,我恨你。
他说,我也恨你。
26岁,与婚姻对峙,而爱情却无力
恨,只是说来感到快意的词吧?随着身体康复,我们和好如初,也有更多方法解决当初的荒唐争执。
我在一家公司做文员。吴羁很能干,做了销售部经理,赚的钱从来都悉数交给我。1995年底,我们全款买了套即便在现在也是成都最好的住宅区的房子。我开始想结婚,但吴羁认为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不用改变。我隐约有些失望,也不觉得有很大不妥。但此时,我因为大意再度怀孕。我没慌,我很想为吴羁生一个孩子。
吴羁把车开到了妇幼保健院,对我说:去做掉吧。
我急切地问:我们有能力做父母,为什么不?
他态度冰冷到令我不认识: 我不能对多一个人负责。因为你,我一直很累。
我很虚弱。我说:可我要啊。
他很坚决:你要可以和别人生,但不要是我的儿子。你以为你用孩子就能绑着我?
我说:王八蛋。
他说:不要装无辜,好好的怎么会怀孕?你是蓄谋好的吧?
我扑上去,刚扬起手,他的手先到了。落在我的脸上。他骂: 你的心眼太多了吧?我怀疑当初你把我留在你寝室,也是先想好的。
每一个字都锤子一样砸下来。该分手了。在一起是大错误,我们实际谁也不认识谁。
我独自去医院做了手术。这次身体不是太痛。但流血不止的地方谁都看不见。
30岁,暴力升级,温柔不过是种围困
冰凉的器械在我的身体里搅动时,我诅咒吴羁,几乎用尽了一切恶毒言辞。回家后我对吴羁说: 孩子不会再有了。我们结束了,你该明白我对你的痛恨,这是我的房子,请你离开。 他不说话,却来抱我,跟我道歉: 房子,所有的东西,还有我,永远都是你的。 这是我敌不过的温存。何况,我是爱他的。他又说: 槟,我帮你想办法,你直接去考研究生吧……
读书是我的梦想,却是吴羁的伤疤,我一直不敢提再去上学的事。如果,没有爱,他怎么能体察到我的这个被压抑的愿望?我几乎是狂喜地扑上去亲吻他。
1997年,我考上外语学院的研究生,他也在事业上做出了调整--投资文化产业,惬意生活维持了不到两年。吴羁生意不顺,他的脾气也逐渐变坏。更坏的是,我再次怀孕。我已经快30岁了,我还有拒绝孩子到来的理由和勇气吗?我尽量掩饰初期怀孕的不良反应,找借口拒绝与他亲热,终于让他发怒了,他问: 见我落败了,有外遇了吧?
对于他粗鄙的疑问,我很反感,就说: 如果你真这样想,外遇不是不可能。
吴羁动手了。两个耳光之后,他粗暴的压在我身上,我大喊: 不要这样,吴羁,我怀孕了! 我的话反而让他更暴怒,他大骂着: 骗子! 拳脚一起上来。我的惨叫惊动了邻居,有人报了案。警察要带走吴羁时,吴羁吼叫: 我们是夫妻,这是家务事。
奄奄一息的我对警察说: 请送我去医院。这是我的家,我没有结婚。
最悲哀的分手是悄无声息
孩子没有了。两根肋骨骨折。大面积软组织淤血。我对着天花板哭,不停地问:为什么?我只不过要为他生个孩子。为什么!
平静下来之后,面对来病房调查取证的警察,我说: 这是家务事。责任在我,我不起诉追究,请放了他。
吴羁来看我,痛哭流涕,甚至不相信我的累累伤痕是他所为。我问他: 吴羁,你一直在恨我?
他说: 不,我分不清楚是爱还是恨。我不知道我在为什么心总是不甘。
我说: 那么,已经这样了,我们还能好下去吗?
他说: 你要愿意就继续好下去,我不会再这样了。
我的心是冷的,我说: 分手吧。
吴羁不再说话,趴在我的病床边呜呜哭泣。十年来,我第一听见他的哭声,压抑,充满绝望。罢了,爱停止,恨也停止。我原谅他,也是原谅我自己。
班上有个同学叫李东,他喜欢我,我能感觉到。住院近2个月。李东经常来医院陪我。吴羁忙着挽救他的生意,每次来站上三五分钟就走了,我却要用三五十分钟来平复情绪,我变得很依赖李东。
出院那天,在我的要求下,吴羁暂时搬了出去。偶尔,他会回来要求温存,我拒绝。每次我都清晰看到他眼里的怒火,我时刻做好防范,枕头下面甚至有喷雾剂和一把水果刀。这样的僵持持续到2001年。而李东,每天会给我电话,但从来不来我家。
不后悔深爱也不庆幸离开
我清楚我对吴羁的感情确切无疑是爱,我不会因为惨败而否定,就像我现在仍然相信爱情。
研究生毕业后,我去了一个出国人员口语培训中心工作,我做得很好。重新开始工作感觉很好。吴羁偶尔回家,都是取一些他的东西。他又买了一个精装房,看来生意有所起色。
我32岁生日那天,吴羁送了我很大的一束花,我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晚饭将结束时,他跟我说: 槟,我想结婚了。
那一刻,我心狂跳。但他嘴里说出的是另一个名字,她比他小9岁,大学刚毕业。
我狂怒: 为什么不是我?你当我是什么?
他已经准备好说辞: 你不也是早盼着分手吗?我越来越清楚,这11年更多是我为你被学校开除所付出的代价。平静的时候,我跟自己说,这是该负的责任,值得负。不平静的时候,我问自己:凭什么要负责?难道我不一样是受害者?!我很矛盾,所以会越来越暴戾,如果我们还在一起,这些煎熬与消耗会一直持续……
他真的是我的陌生人。我误读了他11年。虽然漫长,好在终于结束。今年9月,我与李东结婚。在我与吴羁之间,已经看不见爱情的痕迹。这一年3月,吴羁的孩子出生。
声音:也许时间有个功能是教人忘记,忘记你爱的人带给你的痛和伤害。既然时间证明不了爱情,那么就用时间推翻它。除此之外,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