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下来,我开始失去脑海中一切关于时间或地域概念的数据。
一个可爱的海滨小城,符合我总是最大限度的用来形容讨人喜爱的东西的情形。夜是它最美丽的衣裳,略显烦琐的点点霓虹寒星般直指人心,给人一种莫名的松弛感!我一直固执的坚持己见。
我知了自己扮演的平凡角色。一个穿古希腊式棉布衬衫、洗得发白的牛崽裤、白色高跟鞋,背黑色双肩包的女子。夜色让我有放纵的冲动。我相信自己把手放在裤兜里,抿紧嘴唇,靠在公共汽车站的样子足以拒绝任何人好奇的目光。事实上我正在这么做着。
去了北方那么久,想我了吗?
可怕的是,我不能让自己忽略他的存在。说话间,一双手已经攀上我刻意漠然的脸庞,指尖轻轻的在嘴角处来回游移, 你的皮肤比以前好了很多! 呓语般的语句,专注而微微眯缝起来的眼睛,几乎要把人催眠。
你干什么?!我要叫‘非礼’了哦! 我闭上眼睛,不安的以为什么事情就要发生。
他撤回手退到一边,闷闷的 哼 了声,不再言语。
我清楚的知道,那不是一场梦。可是,它却象梦一样缠住我不放!
我茫然无措的想弄清自己为什么要答应今晚一起在老地方上网,却一点头绪也没有。傍晚时分的街景分外诱人,就象自己曾经在一篇夭折的手稿里所写的一样:……青春的火焰燃透了半边天,我能感应到他在这城市灯火通明的某一点,看见他略微卷曲的黑发下天边寒星般的眸子,瘦削的脸庞,时常带着一缕讥讽的薄嘴唇。甚至,听到他冰凉的指尖敲击键盘的 哒哒 声……我不清楚,他在我心里到底占据了什么样的位子,但我惊惧他居然存在了那么久?!
汽车缓缓停靠在鼓楼站,车窗外熟悉的十字路口人流如常。在某个寒冷迷蒙的清晨,他用单车带着我横穿了整条街直到桥头。每次他送我回家,都只到桥头的,绝不多走一步,等我顺着街灯走了一段再回头,还能远远看见他靠着桥栏静静的样子,就心怀暖意踏实的往前走,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
开明街的电影院是那年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那个温情的午后,我鬼使神差的以朋友的身份约他看《第一次的亲密接触》。他的拒绝简单得有些粗暴,而后在我等待开场的时候又打来电话告诉我,女孩子一个人看电影终归是不好的!
烂烂的片子,远远没小说有看头。两个多钟头下来,只记得音乐响起时,他俯在我耳边悄悄问我是否还能记起那次在酒吧里听过。走出影院大门时,他细心的为我翻了翻薄呢外套大大的衣领。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至今想来还有他手指的余温残留在颈项间令人心悸般的感觉。
提及那间普通的小酒吧,至今早已忘记歌手卖力的嘶喊和女郎惹火的舞姿,只有烛火间两人喝着爵士可乐侃侃交谈是弥漫在空气中的忧伤还淡淡浮现。我和杰两地相隔的无奈,他拜金女友的离去,从两人口中丝绵一样吐出,萦绕了大半个夜晚。记得道别时还彼此许诺,若干年后定携家带口相聚于此。
傻乎乎的女孩!唏嘘叹气间,车已经在网吧门口靠站了。
我站在人头攒动的网吧门口有些迟疑,就为他在QQ上的一句 你爱我吗? 变得几乎找不到自己,还特地穿了一袭粉红色的及踝棉布裙子,告诉自己,只是单纯的想让他看看自己穿裙子的模样。因为他曾皱起眉头挑剔的说 你难道就没有裙子和高跟鞋吗?! 而自己则在此后不到一天的时候买下身上这条长裙,只是一直未来得及证明给他看。 证明 ,想到这词有点莫名其妙,自己究竟要证明什么呢?
最终还是踏进门槛。
夜深的时候,我专注的盯着屏幕看日本产的鬼片。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嗜好,胆子大得出奇。倒是他走来走去时不时的拥住我的肩头轻声的问 你渴了没?要不要来点水?! 、 饿了我帮你叫吃的! ……
桥头,依然是桥头。通宵上网过后的早晨,街头是冷冷清清的,我小心的拉住他的衬衫后摆,他一言不发的捉住我的手往自个儿腰上一环,就噌噌的蹬了车上路。
桥远远的横在江面上,他跳下来,推着自行车陪我慢慢的向桥头靠拢,我突然有了想要流泪的冲动。但是我们什么都没说。
回到家,我开始莫名的发呆。
一个人的夜晚,我有点找不着北的感觉,就坐在窗台前拨一串很久不曾拨过却烂熟于心的号码。
……
楠在吗?
哦……什么事情?
没事情就不能打你电话了么?
嘿嘿,当然不是!想我了呀?
……是的……其实你真的很好,温柔细心会照顾别人……
啊?其实我也有缺点,我很花心的!
……
恩?!今天怎么啦,平时你是一定会痛骂我一顿的。
你?你不喜欢我这样,哪我骂你好了!你这个白痴二百五……
哈哈哈哈……
笑个屁呀你!好了,没事情,我挂了,再见!去死吧你!!!
哎,你怎么可以……
他被我 啪 的一声拒绝在静谧的暗色中,我一时之间,居然感觉不到心脏的跳动。一股疲倦的意味袭上来,我不得不轻轻的瞌上眼睑,仿佛再一次回到了一年前那个傻傻的月夜。
头晕得要命!我几乎是爬着从计程车里钻出来,初春的小雨立刻毫无顾忌的由手臂蔓延到全身,心里更加的冰凉起来。我顾不了那么多了,一头撞进路边的电话亭。
喂,请找一下楠。
……
你不要问那么多……什么?!可能是我打错了吧?……请问你那里电话是多少?……看来是我打错了,不好意思啊!再见……
……
喂,我找楠!……什么?!你就是呀!呵呵,刚刚我打错了,打到别人家里去了!……那个男的很好心也,还告诉我双东坊是‘75’开头……啊?!就是你接的!那,那我怎么以为是别人接的呢?呵呵,什么事?!没事!想给你打电话了……哦,我知道,刚刚从的士高回来,我就回去休息,放心吧!……你还有事情呀,那好吧,再见!呵呵……
挂上电话,发现小店里的老板娘正奇怪的盯着我,我呵呵一笑,居然在这时候打了个嗝, 哇 一声大吐起来。
那晚,我喝了整整一瓶红酒。
初春的下午,阳光暖洋洋的洒在 肯德基 大大的玻璃墙上,洁净得让人想要轻轻推开走出去。我靠着它宽厚的胸膛,浅浅的低了头用指尖捻了薯条沾番茄酱吃,一副庸懒无聊的样子。其实,我一直在偷偷的看他:半垂着头,一络黑发不经意的散落下来,从我这角度看去几乎全瞌上的双眼,长长的睫毛,笔挺的鼻梁,默然而粗鲁地撕咬着鸡块的情形,莫名的让人有点失落。我忽然有叹起气来,赶紧把头扭向窗外,发现远在天边的太阳和我一样舍不得从他身上移走眷恋的目光,那一刻起,我甚至开始怨恨阳光的抚慰。
有了他的消息了?
是的。他昨天打了我的电话!
没问他这段时间做什么去了吗?
问了,他说有找过我,但是没联络上!
笨!
你……
说这番话期间,他一直不曾看过我,仿佛面对的是和玻璃一样洁净的空气。
唉--你应该要问清楚他这么长时间做什么去了的!你一定要问!知道吗?!
哦,知道了!
他没注意到我慢慢的低下头去,他总是在自己的思维中游弋。我感到鼻翼胀得发酸。接下来的沉默让人有时间停止一般的感觉,我仿佛听到希望在心中撞击出火花的声音。
知道我在网上有‘老婆’的吗?
我抬起头,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看我,自顾自的说着, 情人节那天她来看过我了……她不漂亮,很有味道的女孩,不胖不瘦,很爱笑……和你……一样……不,她笑起来很明媚,比你好看,不象你小孩一样……八月份我过生日的时候她还会来!……我以为我2.14那天会很惨呢,想不到她会那么远的跑来看我!……你那天和哪个帅哥约会去了?还开心吧……
我不再避开他的眼睛,在那双闪烁的黑亮眸子里,我看不到亮晶晶的心情。
那天我哪儿也没去,本来想上通宵网的,但是哥哥他们不放心我一个,硬要叫我和他们一起出去玩,后来我们去溜冰场玩了一会才去上通宵网的……
哥哥?!情哥哥吧--
我不再言语。这是一场谁也不肯认输的游戏,我们用残缺的触角敏感的伤害彼此。
我明天还要坐车,想早点休息…… 最终说出口的,是这么一句。
好,我送你回家!
那一次,桥头的分离后我没再回头。
没有他的日子,慢慢的遇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人和事,我相信自己真的像昔日老友说的那样:开始走向成熟了!只是,我不愿再提起这小城,尽管在无数个深深的夜幕下,我曾那么不可抑制的一遍遍思念。某些细节的模糊的东西,象细丝一样一圈一圈的缠绕在脑海里,我从未想过要去梳理,因为我相信有的东西注定了是要在生命里烙下印记的。我有义务维护自己生命的完整性!
再踏上这块土地时,我甚至有些许的踌躇,我一直在害怕,一种不能使人明了的感觉总是挥之不去的粘在脑子里。我开始在一个人的深夜犹疑着捕捉一些情节,一些不属于我们这个年龄的叫做回忆的玩意儿。
和楠的相识简单而富于戏剧性。
我们同在一方熟悉的小城,却相遇在陌生的茫茫网络;我们没经历过所谓轰轰烈烈的 网恋 ,却在认识数小时相约碰头;他遭遇了两次被我 放鸽子 的事故,在第三次时终以晚到一小时扳回一局……每每想来,他站在深秋的细雨中送我上车时染上薄薄落寞的神色依然历历在目……我犹豫不定,直到一天又在网上撞见他,我吞吞吐吐的说出现在身在小城,被他迎面痛骂 为什么不告诉我?! 才在愣了好一会儿之后有了一丝灼热的情绪在胸中碾开来。为此,有了先前的种种。
凌晨零点零一分,从梦中醒来,只有闹钟滴答不变的声音响彻耳畔。忽然想起在北方城市时经常去的网吧,那老板专注的神情像极了他;想起他说应该记录下这段故事,我说我不是作家,他背过脸轻轻骂我白痴的情形;想起他赠我照片时表情模糊的说,不准你日后对着我的照片流泪的狠劲儿……
我伏在黑暗里一动不动,清楚自己那他的照片放在家里不曾带来,却无法抑制他久违的眉目在脑子里一点点生动起来,念及不告而别的再次把他隔距在千里之外,终于有两颗温润的东西溢出眼角,濡进被子里去。
新买的手机除了号码,几乎和以前失窃的那只一模一样,而传呼也再有三两天即将停机。我不能保证他能看到这串碎片,我想我只是写给自己,因为一直不能明白在他抛出那个问句的时候,是什么力量支持着我迅速敲出 拒绝回答 的字样。
十二月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