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还可以选择,我会善待我的前夫--即使我不爱他。
现在,我知道我该怎样做了:我要教旦,我生命中的男人,去善待爱他同时给他幸福的女人。
15岁的时候,我是一个严重偏科的初三少女。那年在《萌芽》杂志上我发表了第一首诗,可数学只考了6分。幸好我前面的旦有着一颗极好使的数学脑袋,在他掉头的时候,总会帮我解决掉许多令我头疼的难题。因为他的帮助,我顺利考上重点高中。
5年后的一个寒假,旦突然从天而降,那时他已是陆军学院的一名学员,而我也成了华中师范大学的一位漂亮女生。
快乐的年龄和快乐的求学生活使我们的爱情呼啦啦地疯长。到这个寒假结束,我们在长沙说再见的时候已经难舍难分。
美丽的思念还没分手就填满了心胸。到达宿舍第一个夜晚,我就接到他从桂林打来的电话。此后,两天一封的信件从我的手中到邮筒里,他的信件从邮递员的手中递到我手里。
好不容易熬到期末,他从桂林过来接我一起回家,我们在桂花树下狂吻,在情人路上通宵流连。我们从舌头的纠缠到身体的纠缠,完成了对爱情的最纯洁的祭奠。
旦要毕业了,被拉到老山去拉练,一去就是一个月。这一个月我收不到他的信,我写给他的信也找不着主人。我整个人像被抽去脊梁似的,日子过得毫无生气。第一次,我品尝到作为军人伴侣的辛酸。一个月后,旦从老山回来,寄来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他黑了、瘦了,但目光更坚毅了。我,哭了。
毕业时,旦表现突出,学校意欲让他留校当教官,而旦认为军人如果不到基层去锻炼,就枉为军人。可我已经被失去他的日子蛰痛了,我希望他留校。旦对我说下基层。第一次,我们争吵了。
毕业时,旦果断选择到驻港部队,那是1995年,驻港部队还在筹建阶段。因为是第一批进驻香港的部队,所以挑人是异常严格的,旦过五关斩六将,终于如愿以偿。
我大学毕业后分到一个报社。得知分配结果,我跑去给旦打电话,旦的声音明明就在耳旁,可我却强烈地预感到自己即将失去他,于是手握着电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是泪雨滂沱。
难道此后只有电话和眼泪了吗?
报社不大,是一个只有20来号人的机关报。两条纯纯的长辫、天蓝的乔其纱无袖高领上衣、洁白的裙子,这是我上班第一天的装扮,这装扮吸引了那天到报社视察的一位厅长的视线。
我纯纯的模样不仅打动了老厅长,也在瞬间打动了第二天跑到我们单位来 办事 的厅长的儿子。他是政法系统的公务员,个头不高,但性格温和,不管什么时候总是一脸浅浅的笑。这笑容,摧毁了我和旦用近千封信积累起来的情感。
于是,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我7月份到新单位报到上班,9月26日,我在单位领导的张罗下,与厅长的儿子举行了热闹的婚礼。
婚礼上,挨桌敬酒的时候,丈夫要我喝水,我坚持要喝酒。然后,一直低眉浅笑的我附在丈夫耳边,说了一句我一辈子也解释不清楚的话: 5年后,我要跟你离婚。 我丈夫的酒一下漾到地上,永远漾出去的还有他的浅笑。
此后,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个预约离婚的婚礼上改变了。
国庆节来了,10月1日那天,我给旦电话,说我结婚了。旦一个字没说将电话挂了。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上班的时候我被人叫接电话,电话是旦的。旦的声音极其虚弱,我问他在哪里,他说在医院,我问他出什么事了,他说车祸。旦的言语很简短,而我差点灵魂出了壳。
旦拒绝说他在哪家医院,也拒绝我再打电话。可我知道,山一样的旦如果不是情况特别糟糕是不会表现得那么虚弱的。我发疯一样将电话打给深圳的表姐,因为我的关系,旦跟表姐成了朋友。表姐费尽周折后给了我这样的答案:旦在广深高速上出了非常严重的车祸,军车报废,他头部受伤、手骨折、腿骨折。我两眼发黑,晕倒在地。
醒来医生告诉我,你怀孕了。怎么会呢,我不是避孕了的吗?我疑惑地掉头去看床边的丈夫,他的脸上没有欣喜也没有不安,眼神空洞而飘渺!
旦从生死线上被抢救过来,当他刚刚能下床活动的时候,因为想我、因为疼,就给我打了那个没头没尾的电话。我说我要过去看他,他说: 你来干什么呢,难道还嫌我疼得不够吗?
可是那个时候,因为酒后失言,我的新婚生活死一般沉寂。我意识到此生跟旦的纠缠,不会因为那场婚礼而结束。
这天,我在电话里哭着对旦说: 我知道我错了,原谅我吧!我离婚,我现在就去做掉孩子,我要回到你身边! 。
旦说: 所有的悲剧都是你制造的,现在你还要殃及孩子? 随后他啪的一声挂断电话。此后我再怎么要求医生转电话,旦就是不接。旦很喜欢小孩,这是我早知道的,他曾说要我给他生个 公主 ,他会把最美好的东西献给我们两个女人。
旦先后接受了6次大小不等的手术,包括重新连接在车祸中断裂的输精管。旦创造了身体恢复的奇迹,住院4个月后返回部队。旦回到部队没多久就结婚了,对方是曾经陪表姐到医院探视他的一个从事金融业的姑娘,他们从认识到结婚前后也不到3个月。
1997年6月31日至7月1日,我两天一夜守在电视机前,幻想在不断切换的镜头中找到那张熟悉的面孔:从排成长龙的军车一辆一辆入关到7月1日零时,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飘扬在香港会议展览中心,我不吃不喝不睡觉,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后来,我在江泽民主席检阅驻港部队仪仗队的画面中找到了他。他的面容一晃而过,我的泪水河一样流淌。
1997年夏季,我生下了可爱的儿子,是旦的一句怒斥使他获得生命,并由此获得整个世界。我久久地注视着那张小脸,那上面有旦最喜欢的我的鼻子和眼睛的复制品。
从医院回来不久,有一天,当我的眼神又久久地停留在那张小脸上的时候,丈夫突然问我: 为什么5年后要跟我离婚?
望着眼前的丈夫,他瘦了。在这样一张脸面前,我感觉自己同样有赎不完的罪。但是我能跟他讲什么呢?我说: 自以为自己是新新人类,只想尝尝婚姻是什么滋味。而现在我有儿子了,真正懂得了婚姻的含义,我要认认真真地做个好母亲。
丈夫对我的回答未置可否。可是我发现他越来越忧郁,性格也越来越暴躁。当他无法自我排遣的时候,就会对我伸出残暴的拳头。一个权贵的后代,无辜地遭到婚姻的奚落,我深深理解他的失落。我打算长久地用屈辱换取和平,毕竟是自己的错。
可是当我了解到旦的婚姻同样不幸福时,我不想再忍耐了。
听表姐说,旦不爱自己的妻子,对她非常冷漠,经常很长时间都不回家。有一次回家,发现妻子动了他放在床底下的箱子,竟然打了妻子。我知道,那个箱子里放的全是我的信和照片。结婚很多年他们一直没有要孩子。
即使这样,旦的妻子一直深深爱着他,并对他百依百顺。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我的存在,从一开始她就想尽量像我一样吸引旦,但显然旦对这一切熟视无睹。
放下电话,我眼前密密麻麻交织的是旦忧伤的面容和丈夫残暴的拳头。我决定结束这一切。
丈夫在给我拳头的时候,他也在外面放纵自己的情感,所以当我提出离婚的时候,他没有意外和不舍。我们还算平和地协议分手了,儿子归我。这一天是2001年4月15日。算起来,我的婚姻恰好只维系了5年。
离婚了,我并没有急于将这个消息告诉旦,我要先完成自己的新生。我一边美容健身,一边参加考研。我知道假若旦知道这个消息,他一定会不顾一切来看我的,但我不想这样,我想跨越5年回到从前,还给旦我青春的肌肤和身体。还有,我要读研,然后到深圳去开创新的生活。
就在我默默进行自己幸福计划的时候,有一天深夜,我突然收到一条短信,是旦的,他说: 猜猜我在哪?
就像有心灵感应一样,在我痛苦地忍受丈夫莫名的拳头的时候,旦提前结束了自己的军旅生涯,转业到了深圳市执法机关。
旦给我发短信的时候出差在上海。他说: 我想见你,方不方便?就是想见你!
我说你到武汉来,看看方不方便。两个小时后,旦就出现在我面前。我简直不敢置信。但是,在我小小的家里,在温暖的灯光下,当我的手指滑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子他的唇,我感觉我的幸福巨大无边!
旦躺在我怀里,旁边沉沉地睡着我小小的儿子,我有一种错觉,似乎我们从来就是一家人,而且从来没有分开过。那一夜,烈烈的爱情引导我们到达了幸福的巅峰,我们像两个不知疲倦的舞者,从此曲到彼曲,极尽浪漫。
我和着眼泪和着心痛去吻他身上的每一处伤痕。5年了,我第一次见到那爱的 刺青 ,在他的脚上、手上、大腿上,全是那次车祸留下的 杰作 。
我每吻一处,内心都是一阵战栗。我的爱究竟给他带来了些什么?这样的伤害我要如何补偿?那一刻,下半辈子一定要为这个男人奉献的悲壮充满整个心胸。
旦高兴极了,他说回去就去办离婚手续,然后托人把我的工作关系调过去。他把我的手轻轻地放入他的掌心,说: 这一次,我不会让你逃了,你是我的,这是命中注定的。
旦回去以后,一边为我四处托人找工作,一边做他妻子的工作,要求她接受离婚。旦的妻子听后,眼泪泫然而出: 这么多年我忍受着你心里爱着她,我并不想取代她,事实上只要让我能照顾着你,我就感到满足。我可以答应跟你离婚,但你必须送我一件东西!
旦的妻子要求的东西是孩子,多年来她一直想要孩子。她说只要旦给她一个孩子,她可以离开他,带着孩子从此活在关于他的记忆里。但是,这是旦最力不从心的,车祸让他的生育功能受到严重影响。
但旦的妻子坚持着。
旦心情复杂地给我打电话,我说尽我们所能补偿她吧。最后我们决定,旦不带走任何东西,我卖掉房子,我们共同筹集100万给她。
然而旦的妻子说她不要补偿,她爱旦,她要旦生命里的东西,而不是钱财。我第一次为旦的妻子感动。她何尝不是跟我们一样执著于自己的爱情呢?
旦见一时说服不了她,就搬离了家,申请到基层去锻炼,于是他从罗湖到了宝安,在那里他暂时安顿下来。此后,旦在电话里亲切地叫我老婆,我几乎每天都接到他的电话,有时他很高兴,说为我找工作的事有了新的进展;有时他很低落,说想我,而他的妻子却不断给他电话,还经常从罗湖到宝安去看他。
我说你别太心急,况且我已经考上研究生了,到时工作肯定会好找一点。而且,我们还要给她时间适应离开你的生活,毕竟是我们对不起她。
时光在我们的彼此安慰中悄悄流逝。两个女人心理逐渐发生变化,因为愧疚,我耐心等着对方发现维系这样的婚姻没有意义。在武汉,除了定时跟旦通电话,我独自一个人过着简单淡定的生活。定时美容、定时锻炼、定时进食、认真学习,一心一意为与旦共同生活做着准备。而她呢,越来越感觉到我的威胁,心理越来越脆弱。
有一次,我竟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端是一个女人压抑的啜泣声。良久不说话,只是哭。我的心在那一阵紧似一阵的啜泣声中不安。
还有一次,她打来电话,说:因为我,她一直活在一种 伤疤婚姻 里。从在医院照顾旦开始到结婚后拥着旦入眠,她不得不忍受着伤疤的刺痛,可这只是让她更怜惜旦。 爱到深处就是怜惜,姐,你怜惜过旦吗?他一直沉重地活在你们的爱情里。
我可以忍受一顿劈头盖脸的辱骂,也可以应对言语的攻击,可我就是没有准备应对旦的妻子对我爱情的拷问,我竟然一个字未说,仓惶挂断电话。
我的爱是不是真的很自私?如果我不能给他那么多的幸福,他会后悔吗?
爱一个人,是不是就要不顾一切地将对方绑到自己身边?怎样的爱才算负责任?我在心里反复追问自己。
我把心中的彷徨说与一个要好的姐妹听。她说: 女人到底怎样算成熟,是懂得保卫爱情还是懂得珍藏和放弃?难以想像一无所有的爱情会遭遇什么样的考验,幸与不幸都有可能,你忍心在你们不确定的未来中再次伤害他吗?我们应该善待我们生命中的男人。善待的意义就是给他爱的同时给他幸福,而不是借助爱的名义理所当然地伤害。
原本我想,旦为我差点献出生命,为此我要献给他我的余生,我以为这会是最好的补偿,现在我明白,最好的补偿就是彼此幸福。而这一切正是旦的妻子已经给他的。
似乎是在一瞬间找到方向。如果可能,我要学旦的妻子,爱一个人,从头到尾,认认真真。如果可以让我重新选择,我不会用仓促的结婚来惩罚追求理想的旦;如果我还可以选择,我会善待我的前夫,即使我不爱他。
现在,我知道我该怎样做了:我要教旦,我生命中的男人,去善待爱他同时给他幸福的女人。
2005年2月14日,情人节,我和旦通宵握着电话。说了一晚上,最后终于完成了彼此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情感积累。
旦的妻子是个好女人,把他交给她我是放心的。
窗外大雨如注。是啊,依了这雨吧,做条回忆的鱼,回游到从前。
然后,我要收拾我纯纯的爱情,用这些文字掩去她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