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栀子花开的季节,淡淡的幽香蓦然牵着我的思绪回到了读书时代。
那是快毕业的时候。我的同桌就是陶得柳,一个平凡却能惹人注意的乡下男孩,黝黑的皮肤常泛着发亮的红色,脸上坑坑洼洼的,一件白色的质地很差的衬衣好象从未系过扣子(也不知道扣子是否齐全),露出一件黄不黄红不红的背心,一条黑长裤明显短了,一双农家手工布鞋很适合的穿在脚上,在我眼里好象从未穿过袜子。
我和他同桌好长时间了,但我们很少说话,他坐外侧,我坐里面。只有我要先出来的时候,他会很自觉的把上身往前倾,腾出足够的空间让微胖的我能轻松穿过。
他喜欢运动,尤其是径赛,为我们班的运动挣过不少荣誉,大家都很佩服他的,尤其是男生堆里有信赖他和他信赖的一大帮哥们儿。他还有一个爱好,就是喜欢吹笛。每天吃晚饭后,他到教室特别早,仿佛总是跑上三楼的,因为常见他是大汗淋漓的进教室的,一到座位上,一手揩着额上的汗,另一只手从屉子里摸出那根发亮的笛子,接着抽出自己的手抄歌本,架起姿势,于是,悠扬的笛声迅速在整个教室里荡漾开来。我们女生有时在寝室那就能听到。我看他有时吹着吹着就站起来径直奔向教室的最后一个窗口,对着校外的马路上吹奏。我猜每当这时候,他是怕打扰了班里的同学亦或是自己的感情到了某一个高潮,多半是后者吧!
在我的印象中,他吹得最熟的是《长城长》,那时这歌特流行。我也是一个音乐爱好者,尤其是喜欢唱歌,可是我很少与他附和。现在想起来,全源于我对他的敬而远之,惟恐自己的浅陋让他见笑。那手抄的歌本我印象特深,班里有很多同学抄歌,可只有他抄的时间最长,而且最整齐,分门别类的,常被象我这样的懒生拿去欣赏,我是不抄的,我没那耐心。我也曾暗笑他的迂:街上买一本流行歌曲集,多省事!他还喜欢练毛笔字。那时的晚自习是自由的。于是我的这位同桌就开始习字了,这时候吹笛是不相宜的。常见他拿出一些用过的旧本子,很认真很细心的临着,摹着。渐渐的,他的书法在班里也小有名气了。那时我的字是丑得不能见人的,又没有恒心,于是只有羡慕他的份了,他的字清新柔韧,婉转幽绵,那时我总觉得他的字是有天赋的,与柳公权一定有联系,不然他的名字里怎么会有一个“柳”呢?
临近毕业了,许多人开始忙碌起来了,有的人在为毕业去向着急,有的人在为毕业考试作准备,还有的人在寻找生命的另一半,我倒是闲得无聊,于是常和几个临班的女生在教学楼的下面去玩耍。楼下常有卖栀子花的,这可是欣喜了我们这群女孩子,今天一朵,明天一朵,巴不得让香气把我们全身熏透。有一天,我有事没有去买花,可是一到位子上,我就闻见了熟悉的气息,正诧异间,忽见我的同桌的领口下的扣缝里插着一朵栀子花。我暗暗好笑:男孩也爱花儿!同时又觉得惊奇,他一向是那么的节约,怎么舍得花这无谓的人民币呢!但我也没多想,兴许是哪个送的吧!第二天,我再次发现,我的这位同桌又有了两朵栀子花,有一朵别在他自己的扣子上,而另一朵放在前面的一位女生的桌子上。我的惊奇再一次象吹气球似的膨大起来,再接着,每天的两朵栀子花总是准时的出现在同样的地方。一直到那年的栀子花季节消退。我还记得我们在楼下已经不能够买到花后的好长一段时间,可是我的同桌还能弄到两朵,一朵送给前面的,一朵留给自己。这样持续了好长的时间。于是我的惊奇,我的旁边的同学的惊奇一次一次的平静下来了,没有人去是非这件事,就好象每天穿衣吃饭一样,已经平常的不能再平常了。
……
毕业已有大半年了,有一天,我的一位去过王福店的同事告诉我:“你的同学有个叫陶得柳的离开人世了!”我仿佛晴天里遇见了一个霹雳,震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我心里反复念叨着一句话:他曾经是我的同桌!而当我知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是栀子花包蕾的时候。
花开花落,转眼我的这位同桌离开我们已有15年了,大家在一起聚会的时候总是会提到他,而我总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他好象没有离开我们,我只是毕业之后再没见到过他,就象我还有其他的同学也还没见过面一样。
栀子花又开了,我看见了师范的那幢教学楼,那儿已经没有人卖栀子花了,可是我似乎总能看见那个吹笛的脸上坑坑洼洼的的大男孩,拿着两朵栀子花,欣喜的向楼上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