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我满怀建设新中国的热情,走进了船渠工厂(就是如今的大连造船重工),被分到汽锤组当锻工。刚一进厂,那真眼晕,“咣”“咣”的汽锤更吓死个人,红红的钢锭烤得脸都要糊了,帆布工作服里汗如雨下,浑身水浇似的,上一回厕所得倒一遍鞋里的汗水。同来的20多个伙伴,吃不了这苦,很快就只剩一半了。可我咬牙坚持住了,还很快入团入党,当上了班组长。当全国、省、市劳模共28次,还获得了全国和辽宁省的“五一”劳动奖章。
1958年,我们“张玉金先进生产小组”一年干了两年半的活,对外说低点,说一年干了两年的活。市里开大会,机车厂熊敬林小组下战表:一年干两年半的活!我心里有数,马上应战:一年干三年的活!凭什么呢?“苦干实干加巧干”!那时我就补习文化从一年级补到了中专毕业,胎模卡具研制了好多。比如,锻碧流河上的挖泥船那链子板,三台400公斤汽锤同时开干。一个班能干30个,干一个活中间得换好几次胎具,我就设计出连续用的胎具,先上压刀把带梢带把的大头打出来,然后压板一翻把长短截好,再回来“啪”“啪”几锤把中间部分打成型。我们的胎具经常一做就是三副,给那两个兄弟汽锤组,“一人先进单枪匹马,众人先进移山倒海”嘛!随着胎具不断改进,最后我们一个班足足干了230个!你问怎么干的,就请看这张照片吧。
这种烟火钢铁的地方很少有女人的身影,可你看,锤后还有个小姑娘!她叫张爱敏,负责开汽锤,那年二十出头,这小女孩可不简单,手疾眼快。这锤可不是瞎砸的,轻重快慢都大有讲究。她和我这个掌钳的组长配合得十分默契,根本就不用命令(喊也听不见,使眼色、打手势也没工夫,我们眼盯活,手干活),她的锤就像我的手开的,又果断又灵巧。比如本来活要翻过来,汽锤就得停了等,可我们像变戏法,宋师傅“啪”地一翻,我“刷”地一夹,她“咣”地一锤,好了,完活!一点没停。
这位老师傅叫宋建卿,山东人,原是印染厂的,来这儿当杂役工,挣得少,孩子又多,挺困难的,我就让他上了锤。他不识字,全靠埋头苦干,我们三班倒,每个班前他都提前两小时来,烧红了坯件,烤热了胎模具,摆好了工具,我们也就到了,不等到点就开锤。困难年头,他烤个小窝头啃点老咸菜,根本吃不饱,就这样还跟着我一年干三年的活,我心中不落忍,就省下粮票给他,结果,我自己也饿得打晃,落下了病根。
你看我那衣裳,现在时髦的衣裳是胳膊肘上打块补丁,可我的补丁在前臂,那是火星子烫的。衣袖是散口的,那是因工作服烫成了“渔网”,没法穿了,换了自家衣裳干活。天太热,就没扎袖口。锻件是山字螺丝,下边有个自制胎具就是装这个锻件的。那时口号是“多出黑皮活”,就是一次锻成成品,不用再车、铣、刨,所以又省料又省时。可我们却费老了劲了,特别是干出口活,质量严、精度高,时间还紧。光是胎模具我就研制过1200多副,现在厂子里还用呢。
当时,造船厂“两于赶一张”(那两台汽锤的组长都姓于)的标语一进厂门就能看见。一看这标语,我就浑身是劲,大步流星往锤上赶。那年月真是青春如火,热血沸腾,上锤像开仗,小张握着锤把好像在操炮。锤声咣咣,烟火阵阵。我们全神贯注,手脚麻利极了。我们的友谊也像是战斗中的生死之交。退休后我年年去看宋师傅,我俩都耳背,那是锻工的职业病,两人就对着比划,笑,直到两年前他90多岁去世。小张后来调走了,不知道情况怎么样。希望她看见了照片,就到昆明街造船楼来聚聚,我和她师嫂都想念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