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秋天的时候,朋友韩歆从苍山坐车到郯城看我。他费尽周折从郯城车站坐了一辆三轮找到我家的巷子。正是收割稻子的时候,我对他说,跟我一起割稻子去吧。这之前,我们并没有见过面,只是有过通信往来,在信中,我们谈论彼此的生活环境和理想,当然,更多地是交换彼此的诗歌。 是的,那是一个属于诗歌的年代,各种民办诗报通过邮局的传递,在全国上下掀起了一股地下诗歌潮流。仅仅有民办诗报这块交流阵地是不够的,寂寞而热情的诗歌爱好者们,像国外的大文豪那样,热衷于用写信的方式传递各自心目中燃烧的诗歌火焰。 地头上,韩歆弯下高大的身躯,帮我将一棵棵稻子放倒在田垄上的时候,我们仿佛认识多年的兄弟。 晚上,我请我的诗歌兄弟喝酒。电影院对过的大排档隐藏在一棵棵粗枝阔叶的银杏树下,有一些秋凉。为了能尽情一醉(主要是为了省钱),我跑到不远处的百货商店买了瓶白酒。我们都是性格木讷内心敏感的人,小县城的霓虹,加上劳累一天的疲惫,使得这个夜晚显得十分沉静。电影散场的时候,酒喝过了一半,诗人的狂放此时方显露出来,我们决定每人写一首诗纪念这历史性的会面。可是,那晚上的诗都写得其臭无比,都言斗酒诗百篇,为何到咱身上便不灵验了?后来才明白,我买的酒是假酒。 酒醉之后的事情我记得不清楚了,好在韩歆还记得。他告诉我,大排档打烊之后我们在银行的台阶上躺了半个多小时,直到午夜才晃晃荡荡地回家,经过一个咖啡馆的时候,我还请他喝了一杯咖啡———那家咖啡馆我倒还记得,后来改成了澡堂子———如果我或韩歆无论谁以后成了大文豪,想必人们会这么写:1992年秋天,在这条偏僻街道旁边的咖啡馆里,韩浩月请远道而来的韩歆喝了一杯咖啡,两位诗歌伟人也自此结下了一生的友谊…… 十年间,人和事都发生了让人难以预料的变化,惟有和韩歆保持着联系,一个月一封信,或是半年一封信,每封信的背后,都会附上自己新写的诗歌。那是一个苦闷、无趣的年代,身边的年轻人都迷惘不知所以然,诗歌是一座山,让我们感到活着的沉重,也是一座灯塔,在喘不过气的岁月里透漏出一点希望的光。后来,韩歆去了北京,我则在我的家乡做着一份通讯报道员的工作,我用单位的打印机将韩歆寄给我的诗稿打印出来装订成册,自己留下一本,剩下的寄给他。我记得那薄薄诗集的样子,用喷墨打印机打出来的诗行整整齐齐,几乎没有一个错别字,那是最好的礼物。 我一直非常欣赏韩歆的诗歌,有名的诗人有许多,但我一直认为他是最优秀的一个。在我主编的民间诗歌报纸上,经常会有整整一个版的版面留给他。记得1999年我第一次来北京,行囊里就有一厚沓刚印出来的报纸,其中的一版,是他写的关于城市生活的诗歌。 2000年我开始在北京工作,他成了我孩子的义父,我们一东一北生活在这个城市的边缘,每隔两三个月,见一面。我们不约而同地放弃了写诗。但偶尔会想起以前那段岁月。我会想起在他刚刚走下三轮车的时候,塞给他一把镰刀对他说,走,帮我割稻子去吧。那时,稻子是经常出现在诗歌里的一个意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