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很容易将“无聊”或“心不在焉”贬损得一无是处。从表面上看,人若处在这种心理状态,就好似死水一潭,心灵也仿佛槁木死灰般麻木。这就是为什么诗人约瑟夫布罗茨基(Joseph Brodsky)将其描述为“心灵的撒哈拉”——一片认知的沙漠,自“在卧室醒转,睡眼惺忪,望向天地交界”(Listening to Boredom,2005)发其滥觞。此刻,时钟的指针似乎停滞,意识之流缓慢如滴水。我们的思想不在此间,游移别处。 ” 然而,布罗茨基又写道,心不在焉以及其它与之相似的状态,都能够转化成为激发灵感之利器。“心不在焉,如同窗口。”诗人写道,“若其敞开,切莫合上,而要任其大开。”
“走神”让人更具创造力
走神的科学研究
布罗茨基说得没错。但奥妙并不在于心不在焉本身,而在于它是如何促进我们思考的。当人们为单调乏味所包裹,他们的大脑活动就会自动进入一种特殊的认知状态:“走神”(mind-wandering)。在我们这样一个注重效率的现代社会里,走神常被贬为懒惰——一种“懒得去思考”的心理状态。(弗洛伊德认为“走神”是一个体现“婴儿期思考”的例子。)它是拖延症的标志,与生产力绝缘。
但近年来神经学家已经戏剧化地颠覆了我们对于“走神”的看法。一方面,研究显示我们走神的时间之长、频率之高,远远超乎想象。去年,哈佛大学心理学家丹尼尔吉尔伯特(Daniel Gilbert)和马修基林斯沃思(Matthew A. Killingsworth)在《科学》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极其精彩的 论文 ,证明了我们是如何频繁地掉入我们自己头脑里的这个名为“走神”的兔子洞。他们开发了一种iPhone 应用软件 ,利用它不定时联络总数共2,250名志愿者,询问他们现时所进行的活动和快乐程度。研究发现,人们有46.9%的时间都在走神。事实上,能阻止人们持续走神的唯一活动是做爱——只有在做这件事时,人们才能专心致志。
走神的时候,我们的大脑在做什么?
在我们走神的时候,大脑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很多事。在2009年,一个由英属哥伦比亚大学的卡琳娜克里斯多夫(Kalina Christoff)和加州大学圣芭芭拉分校的乔纳森斯科勒(Jonathan Schooler)领导的研究团队进行了这样一项研究:他们运用“经验取样法”(Experience Sampling Method,ESM。其主要规则是,研究者在研究期间随时呼叫受测者,而受测者必须暂停当前的任何活动,立刻回复——译者注),通过功能核磁共振成像技术(fMRI)来捕捉处于白日梦中的大脑的活动。(“做白日梦”这个实验条件很容易达到——只要给受测者一些极端乏味的任务做,他们就会在数秒之内开始走神。)尽管近十年来我们已经知道,走神是一个激烈代谢的过程——你的大脑皮质在下意识里的自由活动会消耗大量能量——这项研究仍然颇有意义:它进一步帮助确认了这一心理过程的始末。
研究人员观察到,当我们走神时,内侧前额叶皮质上的默认网络(default network)会被激活,同时执行网络(executive network)也被激活。(默认网络是大脑几个区域组成的神经网络,在人们清醒但不对外界任何事物有所关注时处于活跃状态。参见当我们什么都不做时,大脑能告诉我们些什么。执行网络负责解决高度复杂的问题——译者注)。当受测者处于走神状态却不自知的时候,默认网络和执行网络的神经活动最为激烈。这意味着在我们缺乏“元意识”(meta-awareness)——即意识不到我们的意识——的时候,精神漫游最为频繁。默认网络和执行网络可以被同时激活——这是一个重大发现。而在此之前,科学家一直认为它们的活动截然相反——在其中的一个被激活时,另一个会进入休眠状态。这一发现意味着“走神”能够激发出一种独特的精神状态,让这两种势同水火的神经网络一起工作。
说到这里,有两点值得注意:第一点是“默认网络”的定义。这个名字就是它的字面意思:因为我们太容易做白日梦了,好像“白日梦”就是我们的“默认”思考模式一样。第二点是关于同时在执行区域和默认区域进行的大脑活动的。它意味着,走神并非如我们一直设想的那样不包含任何思考成分(过去,科学家认为大脑的“默认网络”是走神时大脑中唯一活跃的区域。但是“执行网络”的参与意味着我们的大脑确实在进行某些复杂思考)。事实上,“白日梦”似乎处在“睡梦”与“集中精神”之间的灰色地带——在此,我们虽醒犹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