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点提示他们的年龄在16到24岁间,他们有的曾经过、有的目前尚存有的强烈念头、有的正在以常人不能理解的方式自残。这究竟是为什么!他们有怎样的生活背景?何以会产生这样极端的行为?今天,三个孩子勇敢地向记者敞开心灵,告诉我们真实的内心世界。
为换回父爱,幻想大半年
11岁那年,她为阻止父母吵架而服了大量安眠药,幸好及时被发现送到医院抢救过来。她叫胡丽,今年24岁。“当年,你那么小的年纪,为什么选择?”面对记者的提问,胡丽露出一种复杂的笑容:“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做那么不可思议的事。
但其实在发生那件事之前的大半年时间里,我好像一直都在为做准备。”
胡丽长舒了一口气,道出一个几乎快被她埋葬了的秘密:“10岁之前,我的生活一直特别好,爸妈都宠我。可我妈突然病倒了,反复住了几次院,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一时间,家庭的重负压得胡丽的父亲喘不过气来,脾气越来越暴躁,对胡丽也像变了一个人。“那时小学生考试讲究得双百,如果我有一科考90分以下肯定挨骂,如果是两科的话,大巴掌就扇过来了。过年姑姑来看我时给我买蛋糕说‘吃啊!’我得先看爸爸的脸色,我爸说‘吃吧’我才敢接过来,要是说‘小孩吃什么零食’,我再想吃也得憋着。我吃安眠药以前,一直是这样。”
一天,小胡丽自己在家看电视。“演到里面的女主角死了,很多人围着死者呼天喊地,还有人喊‘我对不起你啊’之类的话,看着看着我就哭了。我想起家里的水果刀,爸爸说过不撒,因为很锋利。”这是胡丽第一次有死的念头。“我把水果刀找出来,握在手里旋转着反复看着它,想象着……第一次,挺害怕的,没多久便把刀放了回去。但从此以后,再看见电视剧里那种‘身亡’的镜头,我就会打冷战,尤其心抖得厉害。”
不久后的一天,因为家庭作业做得不好,爸爸狠狠撕烂了胡丽的作业本,并说:“你不用去上学了!”胡丽又想起了那把水果刀。“我一个人在家,拿刀站到镜子前的沙发上,我用刀尖顶住左胸口,然后张大嘴做出喊‘啊’的口型。与此同时,我脑海里出现这样的场面:自己倒在沙发上又跌落到地上。我爸回家后僵在门口,手中的东西噼啪散落在地上……随后,我爸扑到我身边,跪在地上抱住我的脑袋使劲哭着说‘好女儿,是爸爸不对啊!爸爸错了,你快醒醒吧’。妈妈也回来了,骂我爸‘就怪你,对女儿那么不好还那么凶,你快道歉,快把我姑娘还给我’!”
说到这里,已经24岁的胡丽哭了,她抹了一下眼角说:“当时想到这些的时候,我就像现在这样哭,然后感觉着顺着眼角淌到脸上的泪水。”“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记者问。“感觉很痛快。尤其想到爸爸妈妈痛哭自责的样子,心里就很舒坦,很享受。”此后,每当受不住爸爸的打骂时,胡丽便沉浸在对自己死亡后的幻想中。“我妈住院很长时间,一次我爸接她回家看看。那天我一时兴奋打碎了花瓶,为此被我爸揍了。我妈因为拦了几下也和我爸吵,气得当天就回了医院。我就想‘要是没有我,爸不会生气,妈也不会走’。安眠药早就买好了,就吃了。”说到这里,胡丽停顿了一下,“抢救时我昏了过去,什么也不知道,没能看见想象中的情景,可爸爸因为自责一下子老了很多,但那并不是我想看到的。”
如今事情过去十多年了,胡丽说自己现在的生活压力要大很多,可即使在最辛苦的时候说“活的没劲”也不会真的去死,但对这段往事,她表示不后悔。
然而,胡丽是幸运的,经历死亡后她重新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轨迹。但与胡丽相比,还有这样两个十几岁的孩子,他们还在各自极端的漩涡中打转,还没能真正感悟到生活中的阳光。孤寂无聊,
用自残和自己交流
不满16岁的徐州,正处于“失控”状态,抽烟、喝酒、网瘾、逃学等现象在他身上都能找到。“一群小屁孩!”徐州如此概括和他年纪相仿的同学们:“他们懂啥!”
徐州的父母都是有钱人,但是在徐州很小的时候便离异了。徐州和父亲一起生活。可父亲一年时间有半年在外面跑生意,母亲则一年最多来看望他两次,来也只是给他送钱花。大一点以后,徐州一个人住一个大房子,一个人花很多钱,一个人读书、吃饭、睡觉……“一个人,我什么都是一个人。”他用大人的口气说话,也做着十足的大人模样:坐在沙发中歪斜着脑袋,双臂张开搭在椅背上,跷着二郎腿:“我在这屋抽根烟,你介意不?”
记者打量他,看见一双眼睛漫无目的地望过来,就想起中间人曾描述他的话:“空虚,十分的空虚。这孩子的灵魂好像是黑白的。”“如果我介意呢?”记者反问。“那,就不抽了。”徐州把烟盒随手甩到桌子上:“听说你是为了写什么青少年健康而来的。你是不是觉得我有有病?”“我听说你很特殊!”记者惊讶于他的直率。“用不着措辞,我老爸也觉得我有疾病。要不,他为啥领我去看医生。”他突然用食指点着自己的胸口反复问,“你看我有病么,我有病么?”“医生怎么说?”“我给你学学?”
徐州突然变得很兴奋:“我一进屋就往椅子上一坐,”边说他边重新坐下,跷起二郎腿,接着拿出一根烟放到嘴里,用右手做打火机点火的动作,“然后我把烟盒往那医生面前一扔,说‘你来一根不?’。你猜怎么着?他告诉我爸‘领你儿子回去吧,我治不了’。哈哈!”徐州发出两声得意的冷笑。“你这样,就不怕你爸打你?”“他还敢打我?”徐州的眼睛又漫无目的起来:“我和我爸……就那回事吧,反正他死了钱都是我的。”“你胳膊上的疤是怎么回事?”记者之前已经知道徐州有自残行为。“自己弄的。”徐州撩起袖子,好像露出来的是别人的胳膊:“喏,这条,还有这几条是刀刻的,这些圆的是烟头烫的。”“这么做是和别人学的?”“是自己没事弄得,无聊呗!”“疼么?”“有点!”徐州指着一条最短的刀疤,“这是第一条。那次我在家无聊到抓心挠肝,真的是浑身痒痒。我就在屋里‘啊——啊——’那么喊,咋喊都还是痒痒;我拿小刀在枕头上乱划,还痒;最后给我恨的,怎么就那么痒!于是就拿刀在自己胳膊上划了一下。当时一出血只顾着疼,心就不乱也不痒了。所以往后每到无聊了,我就用刀来这么一下,后来用烟头烫也挺好用。”
以后再流血,徐州就会有种奇怪的举动:划开皮肤,让血流在胳膊上流出一圈又一圈的血痕。徐州放低了声音解释:“你说,换个地方划开,是不是就……”徐州竟然比画了一下划脖子的动作,记者不寒而栗。
加拿大一位著名作家曾写过:“所有的疯狂都是因为没有爱。”我想,这是对小徐州的做法的唯一解释。自尊心被伤,
陷入厌世状态
16岁的女孩小吉,是在老师的陪同下见记者的,她很谨慎,话也很少。小吉是外地女孩,为了念书寄住在沈阳的姑姑家。不只是记者,她对自己的姑姑甚至父母都很小心。
记者:“你在沈阳生活的好么?”
小吉:“还行,姑姑和姑父不太喜欢和我说话。我姑家有哥哥和姐姐,他们学习比我好,我姑姑、姑父对他们更好点,犯同样错误时挨说的总是我。”
记者:“那你的爸爸、妈妈呢?”
小吉:“他们也总骂我,说我笨、懒。”小吉的老师解释,小吉父母都是大学生,那个年代出大学生很不容易,所以他们希望小吉能像他们一样优秀,“但他们总不在小吉的身边,包括小吉有一次出车祸的时候。”“唉!”小吉此时叹了一口气,神情落寞得竟像老人,“活得多没意思。”小吉讲到一次她的父母到沈阳来看她,正好碰到她趴在书桌上歇着。“我爸就骂我‘我和你妈都这么强,你怎么那么差劲儿!’我说我想歇会儿,爸爸就骂我‘你怎么那么懒呢’;我说是车祸留下的那个伤口疼,爸爸手指头点着我说‘你怎么那么娇气’。”
就这样,爸爸冲小吉发了一个多小时的火,而后又把矛头对准小吉的妈妈:“孩子都是你惯的!”等到爸爸离开,委屈的妈妈又把小吉数落了一顿:“你就那么不争气,让你爸总说我!”这一个循环下来,小吉脑子里只剩下:活得没劲,死了算了!
这样的刺激让小吉很怀念在家乡的日子,她现在还和那边的老师、同学通信,这件事可以说是小吉目前快乐的源泉。“但是小吉和沈阳的同学关系一般,总是说这边的同学没有那边的好。幸好她和我以及另一个老师很亲,有什么心事都找我们说。”小吉的老师讲,“可是小吉不许我们两个老师互换从她那里得到的信息,这个孩子太敏感了。”
小吉找老师谈心,有好几回提到“不想活了”,甚至还拟了一份“遗书”,原因就是“生活没有意思”。老师说,“小吉说‘死’的时候,绝不是那种小孩子学说大人的口头禅,而是能让人能真切地感觉到悲凉和沉重。”“小吉,你知道‘死’是什么意思么?”“就是什么都不知道了,也就什么烦恼都没了!”对极端行为,谁该担起更多的责任?
是自卑?是脆弱?是无奈?是沉重?还是……
三份发自内心的讲述,也许非常触动大人的神经。沈阳市120中学老师徐迅从事教育多年,和青少年有着直接的接触。对青少年的这种极端行为,徐老师做了比较深入的“解读”。
他说,像、自残都是问题积攒到一定程度导致的极端行为。“比如11岁时的胡丽,就是特别典型的案例。对她来说不是目的而是手段,是想唤起父母对她的重视。她说不后悔,那是因为她对死亡没有完整的认知。这也包括小吉在内的许多青少年,都不懂得死亡的真正后果是什么样子的。如果胡丽没有那么幸运地活下来,她还能说‘不后悔’么?”
很多孩子并不是真的想死,即使真有了这个念头,他们也早已向大人发出了“信号”。“这就要看大人们怎么来运用这段时间。比如说胡丽对的幻想有半年之久,如果其间她的父亲能坐下来和女儿谈一次,最多也就停留在胡丽的幻想中,并慢慢随年龄的增长而消失。再说小吉,她以前的老师、同学以及现在两位老师如果做了让她心寒的事情,例如把她的事情互相‘交流’了,小吉会做出极端的举动也完全可能。”
在生活中的孩子毕竟是少数,但哪怕只有一例也是人们不愿意看到的。除了、自残,问题,孩子表达更多的还有自私、叛逆、浮躁、忧郁、自卑等方面,任由其生长可能会演变出最糟糕的后果。即使这样,大人也轻易不承认孩子病了。其实疾病和感冒发烧一样是病,病哪里分人呢?青少年在遇到问题时最需要的是理解、尊重。这本来就是家庭、学校和全社会都应负担的责任。
徐迅说,要解决这个问题,其根本是提高全民素质。就我们力所能及的而言,如何为之,倒可从这三个案例窥见一斑。胡丽、徐州和小吉的行为的背后,都或多或少和他们的家庭有着关系。比如说徐州,他首先缺乏父母的关爱,进而缺少与同龄人之间的沟通,自残就是他与自己身体交流的无奈之举。由此看来,家庭对解决青少年问题是非常关键的环节。
徐迅建议家长学一点学方面的知识,至少要在日常生活中为孩子树立好的榜样。首先,被孩子模仿最多的人就是家长,家长对生命的认知会塑造自己子女的生命,千万别害怕告诉孩子死亡是什么;其次,不要什么都为孩子代劳,适当地给他在家中找点活干,干好干坏不是重点,重点是让他对家庭承担责任,以致将来承担更多、更大的家庭和社会责任;最后,要给孩子以适当的关注与空间,避免矫枉过正的情况出现,因为有些事情,家长的管理过犹不及。
试想,对死亡认知完整,对生活充满责任,这样的花朵怎么会轻易凋零呢?(文中人物均为化名)